[GL]你却想当我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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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总是很畏寒的样子。此时她坐在陈幼学对面。

六点钟起床铃响前五分钟的食堂空空落落得冷清,白炽灯全亮了,呼啦啦涌进来一屋子的冷意。白芷把餐盘搁在桌上,坐下来就开始解围巾,一边问她这儿有人吗。

陈幼学是看见她进来的,点了一碗粥一个水煮蛋又要了份四块钱的煎饺。她装作没有看见她,谁知道她自己就来了。

她自顾自落座,大概是猜到了陈幼学也是一个人吃饭。

“怎么开始早起了?”她摘下眼镜,把它搁到一边。陈幼学说:“我一直起很早啊,不过不在这层吃饭。”

陈幼学惊异于摘下眼镜的、她的眼睛大而且黑,乌沉沉地像龙眼核;又有些太大了,在她没有血色的嘴唇和眼底浓重的眼圈的衬托下,看起来整个人萎靡又气虚。她把刘海撩上去了,眉毛还是没有去修。脸颊和下巴上长了痘。下巴尖得吓人。陈幼学没忍住,问她:“那你呢?你不是绝不早起吗?”

她苦笑了一下,舀了口粥,然后才说:“哎呀,睡不着嘛这不是。”

后来陈幼学等了她一会儿,为了缓解她们之间无话可说的尴尬,她开始看单词。等到白芷吃完,食堂里已经有人陆陆续续来了。

这个时候天还黑着,天上的月亮又亮又圆,一下子看走眼以为是颗橘色的灯。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穿了七件衣服还瑟瑟发抖的白芷摸索着陈幼学的手,握在手里了,说:“怎么差不多呀……你冷吗?”

她摇摇头。白芷冰凉的手又握了握她的,然后缩了回去,笼在一起,把冷气啊热气啊一股脑儿全锁进冬季大袍里头。白芷仰起头发现那个巨大的发光体是月亮,大惊小怪要陈幼学去看。月光冷冽,好像自带磨皮特效,白芷脸上的青春痘和黑眼圈都不见了,唇边笑开两个小小的梨涡。

这一刻,陈幼学无法抑制想要亲吻她的冲动。

但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们过去算是熟稔的。只不过对十来岁的她们来说,友谊总需要一箩筐的扯淡来维系。那时候陈幼学不懂,高二分班了以后她才渐渐明白。

最近一次面对面讲话,已经是秋天的时候了。那时候楼下的枫树刚刚才红起来,食堂门口银杏也还没全黄,地上铺的落叶也还没厚厚一层。

第一节和第二节晚自习之间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陈幼学缩在位置上翻杂志,当期的封面是她最近喜欢的女明星,黑长直,高鼻梁,倚着白墙。冷不丁听见有人喊她,大嗓门儿一点也不顾及。眼光转了半圈,瞅见扒着门框,探头探脑的白芷。

“你的小女友找你来啦?”前排伸手想把杂志拿过去,感慨一句:“她为什么这么闲啊。”

“去你的,是你的小女友。”

陈幼学把杂志丢给前排,然后往门口去,后排在后头怪叫,还挺有意思的。她摸摸鼻子,还没开口,白芷就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对面的实验楼走,说陈幼学你慢死了。她由她拉着,问她有什么事情。

“哇你这人怎么这样!”白芷拉着她走到阴影里去,松开手转而搂着她,把脸埋到她的肩膀那儿,小声地说你让我靠一会儿,累死了。

陈幼学说爬一层你就累成这样了啊,行不行啊你。

“就是很累啊……”白芷长长出口气,说:“也没什么事啦,我就是想见见你。你不会觉得我打扰你学习了吧。”

这句话对陈幼学来说有点刺激了。她心里又欣喜又慌乱,“我很开心”“我也很想见你”这类的真心话却说不出口。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在她心里百转千回,声带振动,唇舌带出细小的湿热的气流,最后说出口的话却无法表达内心澎湃的一朵浪花。她由白芷靠着,却不敢伸手搂她。胆怯如她,只能说出模模糊糊的不会啦。连“我很开心”都说不出来。

是这样的,因为她心里有鬼,问心有愧。

但是白芷不。她对她光明磊落,乌沉沉的眼睛弯弯,绝没有她那些曲曲折折的暧昧心思。白芷很相信她们之间的友情的,所以她靠着她笑了半天,甫要开口便又笑个不停,好不容易歇下了,她才说:“我和你讲噢,我昨天做梦,梦到我和一个小姑娘亲亲了。”说完又开始笑。

陈幼学心里头凉了一片。连咯噔一下的声音都没有了,整颗心直接沉到海底,却还是得给她回应,但现在她已经忘记自己当时胡言的东西了。

只记得白芷笑弯了一双眼。

 

这种梦她也是做过的。

在梦里白芷像这天一样搂着她,在她怀里仰着脸冲着她笑,眼睛弯弯的,开玩笑一样地问她:“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喜欢我啊?”她呢,她记得自己应该是笑了一下的,伸手摘掉白芷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低下头轻轻吻了下白芷的嘴唇。

她没轻没重又冒冒失失,两个人的牙齿磕了一下,然后这声响马上被闷在唇间。

梦里光线很亮,她能看见白芷飞上红霞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睫毛。

陈幼学叹了口气,发现自己有些睡不着。

这个梦开始得莫名其妙,却在白芷眼睫毛的颤动中结束。她从梦中醒来,像今天一样叹了口气。她捂着脸,开始有些承认自己或许真的是喜欢白芷的。

窗户没有关牢,凌晨的风偷偷进来,掀动窗帘。陈幼学觉得有些冷,却又懒得去关,也害怕驱逐睡意。外面的灯彻夜不眠,就像月亮,无论看得见或是看不见,总是悬挂在天空中的。

白芷本来不应该会是她喜欢的类型的,而她也一直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姑娘,一个确确实实的小姑娘。陈幼学没有恋爱过,异性桃花好像在初二那年就断了干净,大概是相差无几的身高压力给了尚且在成长期的小男孩们十分的压力,倒是同性缘一如既往甚至说是更胜以往了。她把自己裹得更加严实了些,鸵鸟政策地觉得睡一觉就好了。

但这一夜也没睡得很好。

白芷修的短短的指甲搭在她的手腕上,白芷作势去亲她脸颊时撅起的嘴唇,白芷抱住她时喷在她颈间的湿润呼吸,白芷刻意改短的校裤和露出一截的脚踝,还有她脖颈的线条与微微起伏的曲线。陈幼学对这一切无可奈何,明明知道早该停下这些夹杂主观的回忆,却忍不住不从回忆中汲取暂时的慰藉。她感到内疚与罪恶,白芷一心将她当作好朋友,她却在她每一个磊落举动中寻找暧昧,并以此来满足自己卑劣的欲求。

 

终于熬到住校生回家的那天,陈幼学在学校小卖部买了听可乐,边喝边往校门口走。在等车的时候掏出手机刷刷微博,冷不丁看见关注的树洞投稿内容,“喜欢上自己的闺蜜怎么办,认识好几年了,最近发现自己好像对闺蜜又不一样的感情”,后面加上三个想哭的表情。陈幼学好像找到了同病相怜的病友一样,点了个赞,只想越过网线去给洞主一个友情的抱抱。

她顺手收藏了这条投稿,每一条评论她都能够对号入座,心里头哀嚎一声,“惨了”。却是又偷偷松了口气,过去那些无法归类的愉悦与失落都找到了症结,那些无处着地的情绪都有了落点。但是说不慌乱怎么可能呢。等车的学生们开始骚动,她扭头一看车来了,连忙手忙脚乱在校服口袋里掏公交卡。

那也没关系吧。

这种时候动作慢的人总是得拉着环的,她手里的可乐还剩一半,一只手提着包,一只手捏着可乐,没办法拉环,只好很别扭地用胳膊环着车后门的铁柱子。

“哎,陈幼学。”白芷边喊她的名字边往她边上挤。陈幼学有点蒙,她就直接问了,“不是,你不是不坐这路车吗?这路车到不了你家吧?”她疑惑得真情实感,白芷家应该在反方向的。白芷说你把包给我,你这样站不稳的。陈幼学想了想,把可乐递给她,白芷笑了笑,说:“那我喝咯?”

陈幼学嗯了声,又问了她一遍怎么上这辆车了。

白芷喝了两口不想喝了,就拿着可乐站着,“我想喝你家楼下奶茶店的奶茶啦。”顺势发出了邀请,“你不会不愿意陪我吧?”

怎么会呢。陈幼学说,我先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车窗外的人和树都往后退。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亦步亦趋跟在小姑娘后头,想伸出手去拉她的,却又胆怯地放下。小姑娘手里捧着奶茶,陈幼学猜大概是半糖加少冰的那份,冰块浮在奶茶上面,晃一晃,就互相发出响声。这时候天还亮着,光线充足,所有树都在阳光里微微摇晃。

 

——那这一切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十八岁的陈幼学摸不着头脑。

 

白芷还是那个白芷,畏寒,眼底永远一圈黑,歪着脑袋无意识就自动开始啃指甲;黑框眼镜永远架在鼻梁上,笑的时候能把牙龈都给笑出来。但是她不再来找她了。

笔在手里头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陈幼学拿左手撑着脸,“15分钟后叫我。”她拍拍同桌,又补上一句,“等等老师来了也叫我啊。”

同桌说不是吧,你又睡噢?

陈幼学趴到桌上,说是啦,记得叫我。

她想起来今天看见的白芷。

白芷额前的碎发长长了,索性又剪了点下来,也算是遮遮她快要秃掉的发际线,却好像故意将齐刘海留成了中分。怪好看的还。她一个人走在路上,打着伞,雨水混着泥水捡到她的裤脚上,在深色的校裤上点上大大小小好几个泥点子。她们迎面撞见,白芷应该是看见她了的,可是她低下头去装作没有看见。

同桌说:“哎,你的小女友。”

陈幼学感觉有些尴尬,没答话,也没喊住白芷。然后她们就这样擦肩而过。

“怎么啦,你们?”同桌对于感情的嗅觉异常灵敏,一直到她们走远了,同桌还扭头去看白芷,问她:“之前不是很好嘛?”

陈幼学说:“我哪知道……突然她就不理我了。”

“你们女人真麻烦。”同桌啧了声,把头转回来,“她不理你你就不理她啊,我和你讲,你这样的,迟早分手。”

“嘁——”陈幼学说:“不是女朋友啊,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噢?”

“你看起来很讨小姑娘喜欢啊!”同桌说:“而且她看上去也不是很直的样子。”

陈幼学把伞举高,笑了一声,“你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什么啊。”

 

其实没有白芷的时间和有白芷的时间没什么太大的不同,甚至于除了同桌根本没有人发现白芷在她们班门口的消失。同桌有时候会很担忧,问她白芷怎么办,就这么算了吗。陈幼学通常会翻个白眼,不说话。

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同桌慢慢也就不提了。陈幼学和同桌依旧每天扯淡,开开带点颜色的玩笑,抱怨抱怨让人感到绝望的数学和憋不出几个字的语文时评。短暂的高二就这样过去了。就像是一条河,你往里面丢一块石子或者丢两块石子,最后很大可能是石子沉入河底成为河床,而河流继续一路欢歌,潺潺而行。能够淤塞河流或者迫使它改变流向的,毕竟是少数的庞大物体,而这少数则是你我难以做到的事情。

陈幼学对白芷的情绪从疑惑到失落,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她也无法定义的愤怒。她带着一种报复的心情对白芷采取了相同的态度。当她们偶然在路上相遇的时候,她总是装作没有看见白芷的样子把脸偏到一边去,又要确认对方的确看见了自己,并笃定自己对对方造成了心灵伤害,从而感到愉快与刺激,就像站在高处向下俯视时,一边惊恐又一边爽快。在这种幼稚的单方面较量中,陈幼学在得到自我快感的同时又感受到内疚与歉意。白芷对她莫名其妙的冷淡渐渐解冻的时候,她对白芷的态度却慢慢变得尖锐。

她们又一次迎面相遇,她对白芷故伎重施,白芷的眉毛微微皱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陈幼学看向她,与她四目相对。白芷张张口好像要说什么,她又移开眼去,装作不认识她。

于是白芷又闭嘴了。她们就这样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她没有回头,白芷也没有。

 

白芷很会写文章的。从某一天开始,白芷好像突然改掉高一时辞藻堆砌的毛病,剥去一叠叠华丽的修饰词,开门见山,文脉清晰,行文干净。这时候的她是一个适合写考场作文的学生,她的时事评论出现在年段范文仿佛水到渠成。

但这一切陈幼学并不知道。

语文课代表是她们高一时的同学。这天课代表打水回来,正好迎面撞见准备去办公室的陈幼学。她和陈幼学打了声招呼,顺便说了句白芷的作文在年段范文里噢,下节课老师应该会讲。

陈幼学噢了一声,没什么兴趣,就准备走掉。

“幼学,”课代表迟疑着喊住了她,“你和白芷是不是有事情?”

“嗯……”陈幼学思索着要不要告诉她,于是发出了一段无意义的音节。

课代表似乎也在纠结着什么,最后她说:“白芷她——还是很喜欢你的。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要和她聊聊?”

陈幼学的眉毛皱在了一起,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最后她说,没必要吧。

课代表看了她几秒,最后也没说什么,走掉了。

陈幼学摸摸鼻子,开始疑惑她们之间难道真的那么明显吗?

 

可是到这个地步了,又要怎么挽回呢。

陈幼学想,她和白芷之间走到这个地步其实应该是白芷的错。如果不是白芷对她莫名其妙的冷遇,她们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这一切都是白芷的错。

每当她感到白芷的罪不可赦,试图让自己重新燃起愤怒的火苗的时候,陈幼学又会想起她的好与可爱来。她笑眼下的黑眼圈也可爱,不算高的鼻梁也可爱,笑着骂她傻的语气与表情都可爱。陈幼学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决定明天就去找白芷问个明白。

却到下一次偶遇白芷的时候把勇气漏了个精光。

直到这天早上,穿着七件衣服的白芷问她,“怎么开始早起了?”

 

——这像什么呢?

后来又过了不长的一段时间,冬天过去,春天过去,夏天马不停蹄地到来;她们一整个高中时代落下帷幕,陈幼学还感觉自己处于一个不真实的幻境中。她难以置信,那段晦涩难言的彼此冷遇的时光就这样结束了。开始的时候没有刀剑相向,结束的时候也没有眼泪与拥抱。

就这样结束了,带着她的高中时光。

毕业以后陈幼学带着白芷去喝港式奶茶,白芷穿着条及膝的裙子,发间别着个夹子。她拿左手撑着脸,看白芷专心地刷着微博,冷不丁发现白芷去修了眉毛。“哎——你去修眉毛了噢?”她说。

白芷抬起头,翻了个白眼,说:“你才发现噢?一点都不关心我,拉黑了拉黑了。”

陈幼学说:“你修眉毛还不和我讲,明明是你一点都不在乎我,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第一位。”

“傻子。”白芷刚低下头去,想起什么一样,又抬起头和她说:“我们要赶紧搜搜旅游攻略了哎,趁现在大部队还没放假,把我们的蜜月给度了先。”

陈幼学说:“我找过啦,大傻子。你去我微博收藏里看看。”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推过去。白芷轻车驾熟地解锁,还摇着头感慨一句,“都这么多年了,你的开机密码还是这个。”陈幼学说:“干嘛噢,瞧不起我们专情girl噢?”

门上的风铃响个不停。街道上一丝风也没有,空气和阳光一样透明。店里光线明亮,白芷低着头,眼睛眨一眨,疏疏的睫毛就一扇一扇,像一把羽毛扇。不小心掉落一片白色的羽毛到她心里头去,挠得她痒痒的。

直到将近晚饭时间她们才在公交站分别。白芷打着伞冲她挥挥手,说:“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噢,别忘记了。”

陈幼学只来得及仓促地向她挥挥手。

白芷的身后是铺陈开的晚霞,她站在黄昏的街景里,街灯渐次亮起,天边云霞寥寥。

 

这像什么都无所谓。

她又想起那个冬天的清晨的月亮了。

白芷那天晚上没给她打电话,她给她发了条信息,她说她都知道了,那条树洞是她投的稿。陈幼学一脸黑人问号:hello?朋友?你在讲什么啦?

白芷没有说什么,很久以后才发了张截图过来——“喜欢上自己的闺蜜怎么办,认识好几年了,最近发现自己好像对闺蜜又不一样的感情”。

 

“就是这样噢。”

 

 


01 Aug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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